“客舍并州已十霜,归心日夜忆咸阳。无端更渡桑乾水,却望并州是故乡。”初读 刘皂的这首《旅次朔方》应该是很遥远的事了,然一读便大受感动,至今还依稀记得。客居并州已历十年,思乡之切可想而知,然事与愿违,不仅回家乡咸阳无望,反而还要渡过桑干飘泊到更遥远的地方,就是居留日夜想着离开的并州也不可能。“却望并州是故乡”,这是怎样一种无可奈何的事呢?
一次上诗歌鉴赏课讲到这首《旅次朔方》,其大意我就是照着几十年前的理解讲的。那天底下有领导同事听课,事后也没听到什么异议。不久读到一则资料,其解释与我的理解大相径庭。人家说诗人渡过桑干根本就不是飘泊到更遥远的异地,而是返回故乡咸阳。是吗?若是返回咸阳,那么离开并州当是心之所甘情之所愿,应该用“一朝更渡”或“如今更渡”之类的词语,现在说“无端更渡”,似有无限“不愿”充塞其中,与第二句“归心日夜忆咸阳”不矛盾吗?
后来发现资料上的说法大有来头,南宋谢枋得在《唐诗绝句注解》中说:“旅寓十年,交游欢爱,与故乡无殊,一旦别去,岂能无依依眷恋之怀,渡桑干而望并州,反以为故乡,此亦人之常情也。”谢先生到底是大诗人,如果没有丰富的社会阅历、深刻的人生体念,敏锐的领悟能力,读不出这般微妙的情感。而我的解读尽管只是来自年轻时的直觉,却也得到古人的支持。明代学者王世懋在《艺圃撷余》中说,他一日偶诵贾岛《渡桑干》(即刘皂的《旅次朔方》)绝句,见谢枋得注,不觉大笑。为什么?他说此诗为思乡之作,贾岛“何曾与并州有情?其意恨久客并州,远隔故乡,今非惟不能归,反北渡桑干,还望并州,又是故乡矣。并州且不得住,何况得归咸阳?”
枋得之论虽甚微妙,然沿波讨源,于理未通。世懋之说就诗脉文理而言,更合实情,然亦一孔之见也,他同样把著作权给了范阳人士贾岛,且思念故土,就一定对久居之他乡无情么?观其矜持自负之态,若是我辈庸常之人,恐贻小器易盈之讥矣。
评论